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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听到鸟啾啾叫声,高俅迷迷糊糊被段六推醒。高俅近天亮才入眠,依然睡眼朦胧。只听段六道:“高兄,我今晨醒来,突然想到一个人,我带你去找他。”高俅满脸晨气,不耐烦道:“我不跟你去,整天东拉西扯,不知所以!”
段六道:“你一个月后,要跟王升比试,以你现在的功夫,只怕捱不过三招。”高俅不语。段六又道:“这人是棍棒师傅,武功高强。早年他跟家父私交甚好,受过我家恩惠。这次我去求他,让他指点一下,总胜过在这里乱想。”
高俅苦笑道:“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手把手教,也难速成,何须费这功夫。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不如下山喝上一杯,其他之事,不去多想。”段六道:“死马就当活马医,这个老师傅厉害,他带过的徒弟,都在官府上做武官。你去看看再说。”
高俅本来气沮,想到这次与王升比武,十赌九输,索性心胸放宽,且由他去。可违拗不过段六苦劝,反正左右无事,便依着他,两人骑着马,下了山。
此时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路马蹄疾飞,穿过田垄阡陌,便见到山坳拐处,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小径颇窄,马过不去,便把马匹拴在树旁,两人一前一后趱行。路的尽头,便看到一座山竹盖建的偌大的宅舍,在旁边相邻而建还有一个小的竹舍。四周遍满青绿的竹子。
一到此地,有种说不出的清凉舒坦,深吸一口气,心中烦躁之念,已去掉一大半。段六走上前叩门,高俅站在一丈远外候立。过了半晌,门咿呀打开半边缝,露出一个老者的脸。
段六忙道:“老先生,我是段长风的儿子段六,想见苏先生一面,烦请通告一声。”那老者上下打量了段六一番,道:“苏先生正在闭关,不好见客,你们回去罢。”段六一听,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那老者微一迟疑,单手接了过去。瞄了一眼那个木牌上的字,便道:“你且在外稍候,我自会通知你。”说着把门给掩上了。
段六走到高俅面前,道:“我们在这里等他消息。”高俅道:“我看你递给他一块牌,是啥东西?”段六笑道:“那是我父亲的留给我的,他说如果碰到急事,可拿这块木牌去找苏先生,他见牌如见我,自然会出手相助。”高俅点点头,两人便依着竹子,席地而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然无半点动静。高俅转头对段六道:“看来苏先生不待见我们。这么久,想必是不愿见了。”段六望了下门口,道:“不会,这个苏先生是个怪人,咱们就多等一会儿。”
高俅站起来,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嘬吹起了一首的曲子。听那曲子,悠长婉转,绵长不绝。真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段六一听之下,不觉心神俱醉,拊掌叫好。正在此时,竹舍的门忽然打开,刚才那个老者走了出来。两人回头,且歇顿住。那老者一招手,道:“你们进来吧。”两人跟着老者走了屋内。
高俅剧照
11屋里极为简洁,四面竹墙,大厅空阔,一览无余。只见左首边放着一具瑶琴,一洞竹笛。竹椅竹凳置于墙角,地上散乱地围着几个蒲团。当中一个蒲团,盘坐着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那个带他们进来的老人让他们在蒲团坐下。良久,那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湛然。
他扫了两人一眼,道:“谁是段先生?”段六施礼道:“在下段六。请问您是苏先生吗?”那老者道:“老朽正是苏望天。我与令尊数年不见,他近来可好?”段六道:“有劳苏先生挂念,家父前年已仙逝。”苏望天微微一震,眼光流露出一丝黯然之色,半晌不语。良久,拿起那块木牌,用手指抚摩了一下,递还给段六,道:“老朽闭关经年,久未下山,想不到世事无常。我与你令尊是世交,你有何求,不妨说来听听。”
段六低头,双手接过木牌,高俅看到木牌上用粗墨写着“段长风”三个大字。段六道:“在下这位朋友,想请苏先生指点一下棍术,还望您不吝授教。”苏望天看了高俅一眼,道:“老朽的武功荒废已久,哪还记得起那些招式,若是为这事而来,老朽的确帮不了忙。”段六伏拜在地,道:“这是生死攸关之事,这位高兄曾仗义救我一命,一月之后,他要与京城第一棍棒教头王升比武。若苏先生不指点一二,只怕难逃一劫。还望苏先生能援手相助。”
苏望天眉头一蹙,问道:“王升这人,我略有耳闻,你们跟他结了什么怨仇。为何要与他比武?”段六便一五一十把高俅与王员外、王爽之事备细告知。讲罢,苏望天拈须沉吟,问道:“你们有签生死状么?”段六道:“王员外跟他有过节,已修书一封,签了生死状。只怕月后比武,王升下手绝不留情。”
苏望天嗯了一声,转头问高俅道:“阁下有学过棍棒吗?”高俅道:“平常无事,学过一些粗浅功夫。”苏望天点点头,对门外叫道:“老黄,你拿一根棍棒进来。”门口那个老者应允一声,不一会,提着一根棍棒走了进来。苏望天对高俅道:“你来使一下给我看看。”高俅站起来,躬身接过棍棒,道:“献丑了。”走到数丈开外,抡起棍棒舞弄起来,顿时室内生风,棍影重重。
高俅使完一轮,段六忍不住大声喝采道:“好棍法。”苏望天嘿嘿两声,道:“好个屁,花拳绣腿,都是破绽。唬一下门外汉可以,碰到高手必败无疑。”高俅一听,心中惶恐,抱拳道:“苏先生,请赐教。”
苏望天不言,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根竹笛,道:“你来攻我。”高俅心中暗喜,知道苏望天要指点他武功。当下抱拳道:“得罪了。”高俅手腕抖处,根尖颤抖,如矛似枪,直搠苏望天胸前。苏望天上身微侧,让开棍势,顺着棍杆欺身而上,滑入高俅中宫力点,袖子一扬,遮住高俅视线,竹笛对着高俅的掌缘的合谷穴一敲,高俅手一颤,棍棒啪地跌落在地。
高俅剧照
12高俅退下一步,手掌隐隐生痛,适才这一招迅如闪电,高俅未及反应,棍棒已脱手。面前这位苏先生武功通神,深不可测。亦觉得自己生平所学,徒劳无用。倘若真正实战交锋,碰到真正好手,必败无疑。不由心中钦佩,长揖在地道:“苏先生,在下所学,实在徒有虚表。望先生拨冗点拨指正。”
苏望天望着高俅,叹了一口气,道:“功夫不能急于求成,若说一个月能让你突飞猛进,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告诉你一些棍棒使法的关窍,至于你能不能悟透,就看你自己了。说实话,你资质不算差,但也不算最好。以后你想成为武林顶尖高手,那是很难的。这世道,练武者万千,可总认不清自己。所以今后的路,如何走,你要好好思考揣度便是。”
高俅施礼道:“苏先生言近旨远,弟子受教了。”苏望天摆摆头,道:“你不是我弟子,我可以跟你探讨,但一个月后,大家就此而别,在外头,不可说你来过我这里,就当我们从未见过面。”高俅心知苏望天性情清寡,不羁尘世,便道:“是,在下谨记在心。”
苏望天叫上老仆黄大叔,安排他们在旁邻小竹舍安住。当晚,两人兴奋莫名,一夜未宿,谈来谈去,只是围绕着苏望天江湖传闻轶事闲聊。
翌日一早,老仆黄大叔送上清粥白菜,馒头卷饼。两人吃毕后,段六在山上闲逛,高俅过来拜见苏望天。
只见苏望天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高俅不敢吭声,也轻手轻脚与苏望天对望而坐。坐了不到一个时辰,高俅杂念纷飞,心若奔马,哪里坐着住?闭眼一会,内心烁烁不定,又旋而张眼,左右四顾,身子动摆不停。
忽听苏望天缓缓道:“心神不定,是练武大忌。你心系一缘,才能制心一处。”高俅便问:“如何心系一缘?”
苏望天道:“但凡坐禅,你便是主人,不要把自己当成客人。初坐禅,妄念纷飞,是正常现象。你跟妄念是主宾关系,你望着妄念,飞来飞去,犹如看戏。妄念演戏,你不能入戏。你也跟着它起伏,便化主为宾了。你只要觉知它在动便好,你不需为它动而操劳。你见过看戏的观众,也跑上台跟着演的么。你只需静静看着,不动丝毫。久而久之,主宾有序,泾渭分明,这便是制心一处。”
高俅若有所悟,闭眼禅坐,竟然心静不少。约莫一炷香功夫,苏望天道:“好,起来罢。”高俅睁眼,刚才一坐,灵台清明,心澄气爽。站起来时,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苏望天是明眼人,一见之下,微微颔首。便道:“你心比开始静了好多,我们开始练功,你随我来。”
苏望天走了出去,高俅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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