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我家住在枣林前街。在我家房后有一家“小人书”店。“小人书”是连环画的俗称,说是小人书店,其实并不是小孩子们的专利,大人们也常会沉湎其中。小人书店临街,坐南朝北。房子是那种高高的老式门脸房,房檐的前端是一块横宽的长木板,挡住全部露出的椽头。木板的上端檐口没有滴水瓦,只用灰泥砖砌出探檐儿,高高地翘起,像个帽盔儿。房顶向房后慢坡倾斜,夏天雨季的时候,雨水流向房后。
小人书店门前那两层宽大的台阶儿是用两块断碑叠压砌成,石质特别好,洁白滑润。由于进出书店的人多,碑石上的字迹已被踩踏得模糊不清。房门开在西北角,上端是十字木棂,分隔镶嵌着四块玻璃,下边镶嵌着木板。门的腰部钉着一根长拉簧,拉簧的另一端钉在门框上。冬季在人们进出屋门时,门在拉簧的作用下,会自动闭合,不致使室内温度流失。
门的东边砖墙上沿儿五十厘米外镶着四块大玻璃的固定窗,总是被擦得通明透亮,一尘不染。再往上则是两扇长方形的木格窗,用白色的棉连纸糊着,每当天气逐渐变暖,可以用木棍将其朝店内支起,以增加室内的空气流通。
书店内大约有二十平方米的样子。南墙是相间的两扇上沿呈弧形的大窗,样式的构制与北窗大体相同,只是比北窗要小一些。夏季,南北两侧的长木格窗同时支起后,凉风对流,店内清爽无比。店内沿着西墙而立的是一排顶天的书柜,每层的书格里码放着一排排、一摞摞的小人书。这些码放整齐的小人书,每一本都粘贴着牛皮纸的封皮,封皮中间用小楷毛笔字工整地书写着小人书的书名。书名的下方是一行更小的毛笔字,写着“文优纸劣,注意珍护”的娟秀字迹。
木板的上端檐口没有滴水瓦,只用灰泥砖砌出探檐儿,高高地翘起,像个帽盔儿。房顶向后慢坡倾斜,夏天雨季的时候,雨水流向房后
书柜前放着一个形似讲台但比讲台略窄的借阅台。借阅台后边总在忙碌的身影,是我们小伙伴儿叫作“何大姑”的中年妇女。除了满足借阅人的需求,她总是在借阅台前修补小人书,台上的小笸箩里放着剪刀、糨糊、线绳、牛皮纸等修补小人书的常用工具。隔段时间再去书店的时候就会发现,上次被借阅、有些破损的小人书,这次已被修复得整整齐齐、完好如初。一些将要松散的小人书,书脊已被白线绳牢牢地缚紧,线脚缝合得疏密有致,从缝合的痕迹上可以看出何大姑的细致。
印象中的何大姑,中等偏瘦的身材,上身常穿一件印着蓝白碎花的对襟上衣,下身无冬历夏总是一条黑裤。黑黑的头发中夹杂着少许的丝丝白发,编好的几股长长的发辫沿着脑际紧紧围绕一圈儿。脑后露出的发尾,还常常插着一根带着白线的粗针。甭问,那插在头发上的针,是随时为修补小人书准备的。大姑白皙的脸上常常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鼻梁上总架着一副白边眼镜,说起话来声音纤细悠长。现在想来,大姑的装束特像云南泼水节上的傣家妇女。
大姑的老伴儿因病早已去世,她的独子在外地工作。小人书店既是她的营生之所,又是她的家。小人书店里的一切事宜就靠她一个人打理,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就成了她书店里的常客。我们常被召唤去帮她做打油买醋的小事儿,酬劳是可以免费看一本小人书。大姑只要一声喊,就可以得到一群孩子的回应。那时,我们从心眼儿里愿意替她跑腿儿。
店内的北、东、南靠墙一圈儿是用木板条儿钉成的靠背长椅,椅子木板条儿坐面上的白色油漆,在孩子们屁股的常年磨搓下,显得斑驳老旧,早已失去原来的颜色。长椅靠背上方的墙上,粘挂着各色小人书封面的彩色画页,一排排、一行行,漂亮夺目。这些粘挂在墙上的画页,常常吸引着一群群小伙伴儿跪坐在长椅上,眼馋地看着一张张招贴画,叽叽喳喳在那里议论不休。
记得有一次,大姑答应可以免费让我们挑看自己喜欢的小人书,条件是帮她修理早已松动的木板条儿靠背椅,我们高兴得大呼小叫,兴奋异常。忙不迭地分别从家里拿来锤子、钳子、改锥等工具,用钉子、螺丝钉帮大姑把书店里所有的“坐具”全都修理了一遍,松动的椅腿横牚儿还用数股细铁丝绑紧。大姑嗔怪地说,只有经常这样修理,才能...
每当夜幕降临之后,小人书店内的梁柁上吊挂着两盏一百瓦的大灯泡,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白昼。孜孜不倦看书的伙伴们,有的沉湎静读,有的扼腕长叹,有的兴高采烈、击节叫好,有的沉思不语、如入画中。夜晚,大姑的小人书店里总是门庭若市。在那个衣食紧缺的年月,是书店里的一本本小人书,使我们受到最初的文化熏陶,培养了我们对绘画欣赏的兴趣,而小人书店给予了我们心灵丰富的文化营养,是任何一种物质营养所不能相比的。小人书店是我们童年生活中的理想乐园,它为我们童年的梦想插上了翅膀。
夏季, 街道南北两侧的长木格窗可用木棍朝屋内支起,形成对流,清爽无比
看小人书的老人。小人书给予了我们心灵丰富的文化营养,是任何一种物质营养 所不能相比的
伴随着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的小人书店
那时,半日课下午,设在我家的学习小组一做完作业,我们几个小伙伴儿一准会奔到大姑的小人书店去消遣。我们常常凑钱借阅,租上几本小人书,厚的小人书一分钱一本,薄的一分钱两本,争相传看,成为那时最大的享受。
我们最喜欢赶上雨天到大姑的小人书店去,因为此时,书店里的人格外少,显得十分清静,大姑也不像平时那样忙碌。此时,大姑常会招呼我们围着她坐在屋子的中央,手拿一本小人书,聚精会神地给我们讲述着书中的故事。我们围拥着她,膀挨膀、 肩靠肩,静静地听着,活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兔子拼命吸吮着书中的乳汁。窗外的雨声滴答,屋内大姑细细的音调起伏跌宕、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听得我们如梦如幻,如醉如痴:《三国演义》吕布的“单枪匹马,纵横天下”,张飞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西游记》果敢机智的孙大圣,火眼金睛识妖擒怪;《水浒传》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李逵乱军之中抡板斧,武松景阳冈醉打猛虎等小人书中精彩情节的画面,就在大姑妙语连珠的讲解下,如涓涓细流不断渗入我们的心田。
在大姑的解说中,我们知道了顾炳鑫的《渡江侦察记》是铅笔素描的画法,它将英勇机智的侦察兵形象,立体地呈现在你的眼前;赵宏本、钱笑呆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刻画得雅致细腻,栩栩如生;王叔晖的《西厢记》隽永飘逸,惟妙惟肖;刘继卣的《东郭先生》将狼的凶残本性暴露得一览无余;贺友直的《山乡巨变》,线条华润,挥洒自如,细腻传神,充满了南方的乡土气息,似乎使你置身于山林村野之中;丁斌曾、韩和平的《铁道游击队》气势磅礴,引人入胜,一页页画面,谱写了一曲曲抗日英雄的颂歌;程十发的《画皮》淡而不浮、丰厚浑茂、笔意古拙,开大写意连环画的先河。
小人书为我们童年的梦想插上了翅膀
冬季,白雪皑皑,何大姑的小人书店里,炉火正红,熊熊的火焰与玻璃窗上凝结的漂亮冰花相映生辉
每当全神贯注、倾听大姑的讲解时,我们仿佛早已穿越了浩渺的时空,忘形物外,好像在与古今人物对话。同时,也记住了一位位连环画大师的名字。如今,他们在中国连环画史上已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被永久地载入史册。
冬季,白雪皑皑,一切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路上的行人缩着手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寒冷的侵袭。而大姑的小人书店里,炉火正红,熊熊的火焰与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相映生辉。从炉台上的大铁壶的壶嘴和壶盖的缝隙中挤出“嗞嗞”的热气,弥漫在书店的每一个角落,小人书店里充满了无比的温馨。
何大姑的小人书店永远是我心中的“三味书屋”,它伴随着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