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阳(1)
煮绿豆中往往有煮之不烂者,人皆名为烈豆,亦曰铁豆,其名甚佳。夫以猛火沸汤之中,诸豆尽皆糜烂,而此豆独能坚挺如铁,完好自若,豪不为损,真可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焚者矣。称之曰烈,宜哉。
癸酉兰秋,(2)天中潘览德氏,抉我雀罗(3)而来,相与啖菜根,食新豆汤,偶言及此,览德避席(4)逡巡:“回忆乙丙之季,区区真不啻一粒之在沸汤也。”予曰:“快哉!所幸有此粒许耳。”每谓世道虽大坏极敝时,定有不敝不坏处,正赖却寻常耳目赫奕(5)外,当自有一辈血性汉在。未可谓一片清明世界,遂欲乘鹤轩而顶猴冠者,(6)糜烂坏尽。行矣览德,珍重自玉!庶令天下人,自此勿复以皮相(7)举肥,徒为有识者窃笑其邾娄莫辨耳。(8)
(1)编注:郑二阳,字敦次,一字见羲,号潜庵,鄢陵人。万历进士。官安庆巡抚。著有《益楼集》《孙子明解》。
(2)兰秋,梁元帝《纂要》:“七月亦曰兰秋。”
(3)雀罗,《汉书》:“下邽翟公为廷尉,宾客填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句谓:破其寂静之门而来也。
(4)避席,古人布席于地,各专一席以坐,有所敬,则起立避原位,谓之避席。《礼记》:“孔子蹴然避席而对。”
(5)赫奕,盛美也。何晏赋:“赫奕昭铄,若日月之丽天也。”
(6)鹤轩,《左传》:“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注:“轩,大夫车。”此喻幸得禄位者。猴冠,《史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汉书》:“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言虽具衣冠,非真人也。此亦以喻窥位尸禄之人。
(7)皮相,言但观外貌也。《史记》:“足下以目皮相,恐失天下士。”《韩诗外传》:“延陵季子见遗金,呼牧者取之。牧者曰:‘吾当暑衣裘,君疑取金者乎?’延陵季子知其为贤者,请问姓字。牧者曰:‘子乃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哉!’遂去。”
(8)邾娄莫辨,邾娄即春秋邾国,战国时改为邹。《六书考故》:“邾、邹,同声之转也。春秋时邾莒用夷,故邾谓之邾娄。娄有二音,合闾音为邾,合娄音为邹。”此喻贤、不肖莫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