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被贬黄州三重境界:大话苏轼,七:

人气:461 ℃/2024-02-24 10:49:19

元丰三年(1080)正月初一,汴京城瑞雪纷飞,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苏轼在御史台差役的押送下,踏上了漫天风雪的路途。苏迈徒步跟随父亲一同前往黄州贬所。

劫后余生,苏轼无限感慨,但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先解决许多摆在眼前的问题。兄弟俩按约定在陈州相见,匆匆商定了两家人的千里搬迁之事。两兄弟,今后一个在长江西头,一个在东头,要想相见,也是难上加难。俩人匆匆相聚,然后黯然神伤地挥泪别去。

一路上,苏轼忧心忡忡,好在有儿子相伴,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让苏轼倍感欣慰。

纪录片《苏东坡》截图

遥远的黄州终于一天天近了。江南春来早,二十日来到关山,春风岭上梅花已经盛开,漫山遍野,傲立寒风中,摇曳生姿。花中君子,不由地触动了苏轼孤寂的心绪,他写道:

《梅花》二首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lì)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这清丽的梅花,在幽谷、草棘间盛开,似乎无人赏识,只是随着风雪散落荒野,像是自开自落,开得无聊,开得忧愁。让深感孤独、飘零的苏轼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把酒慰花,然后安慰道:你看还有清澈的流水陪你呢,他们也会一直送我到黄州的。

度关山,穿麻城,转入歧亭向北,走了二十多里。苏轼竟然遇到了一位故人--在凤翔时的故交,陈慥(字季常)。得知苏轼贬官至此,陈季常便连声邀请苏轼去他家小住几天。在寒风雨雪中跋涉了二十多天的苏轼,便在陈家盘桓了几日,倍感温馨。

随便提一下,这位陈季常,就是民间传说中遭遇“河东狮吼”的爱妻狂。此后,在黄州,他和苏轼来往频繁,且助力颇多。

一、恐惧和战栗,飘渺孤鸿影,寂寞沙洲冷

元丰三年二月一日,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行程,苏轼抵达了黄州。黄州,今天的湖北黄冈。千年以前,这里还是一座偏僻萧条的江边小镇,苏轼虽然是贬官,还有“责授检校尚书水部郎、充黄州团练副使”的头衔,可是“检校”本就是代理和挂名的意思,团练副使大致是地方军事的助理官,也是挂名的,因为朝廷对苏轼的处置,还有最重要的后面两句:"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无权参与公事,而且不能出本州,换言之就是被监视看管的。

走在进城的路上,看着满山的竹林和那奔腾而去的长江,苏轼回顾自己二十年的官宦生涯,忽然有一种镜花水月的虚幻之感。

《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苏轼自嘲说梁朝的何逊、唐代的张籍,都做过水部员外郎,大概这是诗人的专利吧。惭愧的是,自己现在不过是个犯官,什么都做不了,却领着朝廷的俸禄,虽然多半是用实物抵支的,得到的还多半是官府用剩下的酒袋。

因为是犯官的身份,是没有官舍可以住的。城里有一座名为定惠院的寺庙,方丈好心,腾了一间空屋给苏轼父子居住。他们就在寺里搭伙,跟着和尚们一起吃斋。住持和尚知苏轼之名,对他们礼遇有加。苏轼总算在黄州有了一个暂得喘息的处所。

放下行囊,躺在小屋里,苏轼不免又想起这场从天而降的劫难,过去的几个月的经历,让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待人和处世。也许只有时间才可以慢慢修复心灵的创伤吧。初到黄州的苏轼,几乎闭门不出,他常常从早睡到晚,“昏昏觉还卧,展转无由足”,总是在睡一整天后,才敢一人悄悄出门去,在月色里静静漫步,大概在这个时候,才能稍稍忘却心中的恐惧和伤痛:

《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

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

参差玉宇飞木末,缭绕香烟来月下。

江云有态清自媚,竹露无声浩如泻。

已惊弱柳万丝垂,尚有残梅一枝亚。

清诗独吟还自和,白酒已尽谁能借。

不辞青春忽忽过,但恐欢意年年谢。

自知醉耳爱松风,会拣霜林结茅舍。

浮浮大甑长炊玉,溜溜小槽如压蔗。

自斟自饮,自吟自和,在孤独的悲哀中,找寻一点乐趣。

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

但当谢客对妻子,倒冠落佩从嘲骂。

但是即便如此,心中却依然小心翼翼,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喝得太多,否则酒后失言恐怕又惹来一场厄运。

一天夜里,苏轼来到江畔,伫立江边,静听江水奔涌。夜深人静,残月高挂,寒气袭人,苏轼看见一只孤独的鸿雁从云间穿过,在远处的树丛上盘旋,似乎在寻找可以栖息的地方。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随着对黄州的熟悉,苏轼终于渐渐改变了昼伏夜出的生活,但依然很少说话,也不太和人来往。于是,黄州的百姓,经常看到一个怪人:这个外乡人,在山水间毫无目的,孤独地闲走,又是在花下发呆,有时又喃喃自语,似乎是对天上的飞鸟、水里的鱼儿,又或者是地上的草木,空中的流云说的。

苏轼还常常去城南的安国寺沐浴--这是他的爱好,似乎他还在沐浴中感悟了某些哲理:“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

二、叉钱度日,惊弓之鸟,自我救赎

初夏五月,苏辙按照兄弟俩的商定,带着两家老小,从南都登船,经过汴水到淮扬,过金陵后,沿江而上,先将自己一家暂留九江后,然后护送苏轼一家前往黄州。

家人即将到来,苏轼在期盼中却不免忧心忡忡,为官二十年,苏轼从没想过积蓄什么钱财,基本上就是“月光族”,如今正常的薪俸都没有,一家数口的生计还不知靠什么着落。

五月二十五日,苏辙等到达慈湖,但为狂风大浪所阻,两天后风浪过去,苏轼终于在黄州外二十里接到了家人。历经劫难的一家人相见,不免悲喜交加。

两天后,在苏轼老友,刚好在附近任职的鄂州知州朱寿昌帮助下,住进了长江边的临皋亭。这原本是官府的水上驿站,房屋并不宽敞,苏轼一家二十几口人住得十分拥挤--但好歹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一家人勉强安顿下来。

但接下来,最紧迫的便是钱的问题。思来想去,苏轼和夫人一起筹划了一番后,想出了一个办法。根据黄州的基本生活成本,他们算出一天的最低生活费用大概在150钱。每月初一取出4500钱,分成三十份,然后挂在高高的屋梁上,每天早上起来用叉子挑下一块,然后就将叉子藏起来。如果当日庆幸有没用完的钱,则存在一个大竹筒里,用来接待来访的客人。这样一来,手里的积蓄大概可以撑一年。--至于一年之后怎么办?苏轼只好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物质生活算起来暂时是有了最基本的安排了--但精神上的苦痛,却不知如何安放。出狱已经半年,苏轼仍然轻易不敢作文字,甚至写给朋友的信,都叮咛再三:“不须示人”,“看讫,火之”,生怕“好事者巧以酝酿之,便生出无穷事也。”

这还真不是惊弓之鸟--就在苏轼谪居黄州后不久,那群人又翻出陈年旧账,说苏轼在徐州任上,没有觉察出李铎、郭进等谋反事,是失职,企图再次给苏轼以沉重打击。还好,经过申辩,神宗下旨取消了追查。

苏轼不得不随时检点,以免给别人递上杀人的刀。苏轼很喜欢黄州隔岸相望的武昌寒溪西山,陈季常得知后曾劝苏轼在那里买田置地,苏轼在一番兴奋之后,思虑再三,还是冷静了下来,放弃了这一打算。还是因为,害怕好事者说他"擅去安置所,而居于别路。"

巨大的精神痛苦,需要治疗,需要救赎。苏轼自幼受到家庭佛教氛围的熏陶,在杭州任通判时也常来往名山古刹,听高僧讲法。这一次的飞来横祸,让苏轼痛定思痛,反省之后,他忽然觉得,这也许也是让他幡然悟道的机会。他说:“愿从二圣往,一洗千劫非”。

初到黄州,他闭门不出,“不复作文字,唯时作僧语”。不久,在安国寺长老的指点下,更是开始了静坐修禅,隔一两天就去安国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在黄州的五年时间,苏轼都保持了这个习惯。

在这样的深刻反省中,他意识到自己屡屡犯"绮语戒",又固执己见。在给朋友的信中,他反省说恃才而轻易发表意见,华而不实的空论,对于国家,其实毫无益处,他认识到"锋芒过盛"其实是做人的一大毛病,父亲早已在取名时告诫过他,可惜自己从未引起重视,终于在残酷的现实里被修理得满身创伤。

但,这一场毫不留情的自我反省,并不意味着苏轼从此将社会责任和使命感完全抹杀。他只是洗去了个人荣辱的“骄气”,却依然保有为国为民的"锐气"。在写给好友李常的信中,他说:

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生死之际 ... 虽怀坎懔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一切付与造物

苏轼,之所以伟大,大概便在于此。身处放逐之中,四十年奋斗,一夕之间,‘回到解放前’,可苏轼没有怨天尤人,残酷的政治打击,也没有让他忘记为国为民奉献自己。

三、自得其乐,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

在黄州这个偏僻的小城,苏轼一旦解开心灵的桎梏,很快便想方设法地自寻其乐起来。他每天粗衣草鞋,出入于田间地头,山野江边,和农夫、渔父、樵夫、商贩随意地聊天、说笑,无拘无束。

有时无聊,他跑到江边,学小孩玩起打水漂,听着水花起落,铮铮作响,欣喜不已。

很快,在他充满诗意的眼光里,黄州山水变得美丽,变得魅力四射起来,都可以比拟有天堂美誉的苏杭了。

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上,此幸未始有也。

在《毕仲举》中,苏轼说:

黄州滨江带山,既适耳目之好,而生事百须,亦不难致,早寝晚起,又不知所谓祸福果安在哉?

看这些信,真的很难相信,出自一位被从云端打落谷底的犯官,一位生活拮据的士子所写。苏轼以超然旷达的胸襟说:

美恶在我,何与于物。

关于快乐人生的奥妙,苏轼曾说:

“吾兄弟俱老,当以时自娱。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所谓自娱,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即天壤之间,山川、草木、鱼虫之类,皆足供吾家乐事也。”

苏轼曾说自己:“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苏辙听后告诫他择友要慎重,苏轼就说:“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不知不觉间,爱热闹的苏轼身边,有聚集了一大群朋友,这些人年龄不同、地位悬殊,性情也各异。

邻居们如今都和他相处地很好,苏轼还常常参与街坊间的聚会。其中有几家很善于烹调,手艺极好。苏轼便饶有兴致地为他们制作的美食起名:刘家的一种煎米粉做的糕饼,被取名为“为甚酥”;潘家的酒,有点酸,却很好喝,就被命名为"错着水"。

《刘监仓家煎米粉作饼子余云为甚酥潘邠老家造》

野饮花间百物无,杖头惟挂一葫芦。

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和苏轼关系最密切的,大概是下面几位:

《东坡八首》其七

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

郭生本将种,卖药西市垣。

古生亦好事,恐是押牙孙。

家有十亩竹,无时客叩门。

我穷交旧绝,三子独见存。

潘丙是屡试不第的书生,早就不管功名了,如今卖酒为生;郭遘是郭子仪的后代,如今开了一家药店;古耕古道热肠,恐怕是唐代侠客古押牙的后代... 他们虽是市井中人,却豪爽、讲义气,仰慕苏轼的才华和人品,大家成为了好朋友,常常一起喝酒侃大山,快活得很。

元丰四年正月,苏轼前去看望陈季常,三位好基友一直送到黄州城外十里远的女王城,苏轼想起一年前初来黄州的落魄,想起自己像梅花一样幽静和孤独,不免感慨万千,就写了一首诗: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

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

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

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巧的是,第二年初春,他和潘、郭二人出城探春,又是正月二十,苏轼又追和了一首: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秋雁南飞,年年一样准时,我们好像也是一样,岁岁来此寻春,往事如风,冬去春来,人生无常。但黄州虽小,却有美酒,更是充满浓浓的人情味,从而让自己忘却人生的不快。

黄冈遗爱湖

第三年,他们再次如约前往,苏轼也再次接着写了第三首:

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乱山环合水侵门,身在淮南尽处村。

五亩渐成终老计,九重新扫旧巢痕。

岂惟见惯沙鸥熟,已觉来多钓石温。

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

这已经是苏轼到这里的第四个年头了。黄州,似乎已经融入了苏轼的生命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已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更何况,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机关巧算,也许终老于此,也是一件幸事呢。

此外,长江对岸的王齐愈、王齐万兄弟,也和苏轼这位老乡来往密切。

黄州知州徐君猷,对作为犯官贬谪黄州的苏轼,也是礼遇有加。随着交往深入,他们更是日渐亲近。一边暗中保护苏轼,一边常常照顾苏轼的生活。

鄂州知州朱寿昌、黄州监酒乐京、歧亭监酒胡定之等等,也都是苏轼常来常往的好友。

和苏轼最密切的,估计还是陈慥(陈季常),他也曾是胸怀大志的豪士,然后壮志难酬,于是隐居歧亭。或者是早就认识的旧友,又或者两人又类似的思想轨迹,又同是怀才不遇,总之在黄州的这几年中,他们常来常往,每次相聚,也总是盘桓上十天半月的,临走还来个十里相送,那感情,自然是很不错的。

四、强大的朋友圈

新的朋友圈渐渐形成,生活渐渐有了光彩,更令人开心的是,不少老友至亲也频频来信问候,不少甚至不远千里来黄州探望苏轼。

范缜、张方平、司马光、李常等等,这些人还是关心着苏轼,常常来信问候,李常更是在四年之中,利用调任之机,两次绕道来黄州探望。

钱塘主簿陈师仲,虽然在“乌台诗案”中也不幸受到牵连,他但丝毫不介意,一再给苏轼写信,还常常在诗文中提起苏轼兄弟,一点也不怕再次受牵连,他还热心搜集苏轼诗文,将他在密州、徐州时期的作品,编辑成册。

杭州的故人王复、张弼、辩才、无择等,对苏轼思念不已,每每向黄州方向怅然眺望,他们还相约凑钱,雇请专人,一年两次前往黄州探望苏轼,给苏轼捎去杭州特产。

苏轼在《杭州故人信至齐安》一诗中写道:

昨夜风月清,梦到西湖上。

朝来闻好语,扣户得吴饷。

轻圆白晒荔,脆酽红螺酱。

更将西庵茶,劝我洗江瘴。

故人情义重,说我必西向。

一年两仆夫,千里问无恙。

相期结书社,未怕供诗帐。

还将梦魂去,一夜到江涨。(江涨,杭州桥名)

黄庭坚、秦观等人也依然如故,还逢人就称颂苏轼,在他们的影响下,李之仪、李方叔等人也纷纷给苏轼写信,要投入他门下。

受苏轼牵连被贬最远的王巩,没有和苏轼疏远,反而更见亲密。苏轼常常写信给他,一边是安慰他,一边是劝诫从前生活奢华的他要节俭,不要在无聊中以声色自遣,关怀备至。

元丰六年,王巩遇赦北归,绕道黄州,和苏轼相见。王巩南行,一家人都留在南都岳父张方平家。只有一名叫柔奴的侍妾毅然随行,这位明眸皓齿,天生丽质且歌喉曼妙的女子,三年来和王巩同甘共苦,无怨无悔。

说起南行之事,苏轼问道:"岭南风土应该不太好吧?"

柔奴回答道:“此心安处就是吾乡。”

苏轼听罢,十分敬佩,热情地写词歌颂: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 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还有一位苏轼二十年前结识的老友马正卿更是有意思。他在太学为官时,因性情耿直,不遭人喜欢。一天,苏轼前去拜访他,没有碰到,久等之下,就提笔写了一首杜甫的《秋雨叹》,感叹功业难成的书生。不想马正卿读到后,第二天就辞官归隐,终身不再出仕。听说苏轼贬谪黄州,竟然千里迢迢赶来,与他同甘同苦。

苏轼在《东坡八首》里感叹:

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

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

我今反累生,借耕辍兹田。

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

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

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

此外,杨绘、王适、参廖等人也先后赶来黄州探望,参廖更是一住就一年。强大的朋友圈,给苏轼的贬谪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五、东坡开荒,营建雪堂

在黄州一年后,手头的积蓄终于要用完了。苏轼不知道后面要靠什么生活。他自己说,大概只会读书写字:"我生无田食破砚,尔来砚枯磨不出。" 他想要是有一块地,可以耕种,那该多好啊。偶然听他说起这事的马正卿,立即付诸行动,他四处奔走,终于从有司获得许可,批给了苏轼一块废弃的营地。

这片营地位于黄州城东门外的小山坡上,约有五十亩,荆棘丛生、瓦砾遍地,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种出粮食的地方。可是苏轼别无选择,只得一试。元丰四年二月,苏轼亲自举起了火把,将这片荒地上的枯草焚烧后,然后带领全家人开始了开垦。

连日的辛苦劳作,不免精力憔悴,这位大诗人释耒而叹:

《东坡八首》其一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

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

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

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

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

喟然释耒叹,我廪何时高。

多日之后,这片荒地终于有了点样子。站在山坡上,苏轼开始了规划:

《东坡八首》其二

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

下隰种秔稌,东原莳枣栗。

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

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

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

正在他为灌溉问题发愁的时候,忽然,家童兴冲冲跑了过来,说发现了一口荒井!

家童烧枯草,走报暗井出。

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他溯流而探,发现井水的源头是远处山岭上的水塘,干旱许久后,昨夜的一场大雨,池塘灌满了水,水流才又叮叮咚咚流到这边的荒地上。

于是,苏轼又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规划,清明播种,初夏插秧,秋来霜降,沉甸甸的稻穗就会压弯了稻杆了......

可惜,拓荒实在是过于艰辛,过程自然也很漫长,虽然有马正卿鼎力相助,还有潘丙、郭遘、古耕道等人大力相助,等一切都弄差不多了,种稻去来不及了,只好先种上麦子。

不到一个月,绿油油的麦苗就长出来了。苏轼十分高兴,不过当地的农民却跑来告诉他,麦苗太旺,反而不利收成,要让牛羊来稍稍处理一下才好。苏轼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果然得到了丰收。这年,自己种的麦子首了而是余石。等收成之日,家里的大米刚好吃完,而市面上米价极高,于是苏轼一家人每天捣麦做饭,不亦乐乎。苏轼还别出心裁地搞了一个发明,将大麦与小豆掺在一起做饭,风味很是独特。

苏轼很快成了一名地道的农夫,除了稻谷、麦子,他还先后种下了桑树、枣树、栗子树,还有李常托人从远方送来的橘树。蔬菜也种上了十几畦。想起缺茶,又向一位和尚求去茶种:“不令寸土闲,更乞茶子艺”,想想自己都还没完全解决温饱呢,不觉失笑:"饥寒未知免,已做太饱计。" (《问大冶长老乞桃花茶种东坡》)

早起种田,晚间织布,勤勤恳恳的农家生活,让苏轼感觉充实而满足。

蓬蒿下湿迎晓耒,灯火新凉催夜织。

老夫作罢得甘寝,卧听墙东人响屐。

奔流未已坑谷平,年苇枯荷恣漂溺。

腐儒粗粝支百年,力耕不受众目怜。

身为农夫的经历,让苏轼对前代诗人白居易、陶渊明等仰慕备至。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曾在忠州的东坡开垦种花,写过《步东坡》: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苏轼开垦的荒地也在黄州东门之外,于是苏轼也将其取名为“东坡”,并自号"东坡居士"。

(注:居士一词一般指在家修行的佛教徒,却不是佛家专有名词。早在儒家经典《礼记》当中,就已经提到“居士”一词了,当时指的是有道有艺却不愿为官的处士,含有隐士的意思。因此,很多文人雅士也用来自称,用来指追求清高、淡泊名利。)

元丰五年正月,趁着农闲,苏轼在这片地上,又选择了一块地势开阔处,营建了一座有五间房的农舍。这座粗陋朴素的房子,在春雪纷飞中建成,苏轼就在正厅的四面墙壁上画满雪景,并命名为"雪堂“。

雪堂南面四望亭,北对山泉,众目四顾,风景如画。苏轼颇有成就感,"起居偃饮,环顾睥睨",自感得起所居,怡然自得,觉得和陶渊明眼中的斜川也差不多了:

《江城子》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余龄。

这个时期,苏轼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陶渊明。他甚至将偶像的《归去来兮辞》改编了一把,写成《哨遍》一词,让家童在田间地头放声歌唱,自己也常常放下锄头,一边敲打着牛角作拍子,一边引吭高歌。

六、天才美食家

只是田园自然不完全是这样惬意的,免不了总会有个旱灾水灾之类的。叫天天不应,拜佛佛不灵之下,苏轼不免也徒呼奈何:"阴阳时有雨有数,民是天民天自恤"。在田园牧歌里自然也有困苦,可是苏轼却说要铁骨铮铮:

形容可似丧家狗,未肯弭耳争头骨。

他决心通过自己的努力维持生活,同时提倡节食。他写下了《节饮食说》,贴在墙壁上,时时刻刻告诫自己。

东坡居士自今日以往,不过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馔则三之,可损不可增。有召我者,预以此先之,主人不从而过是者,乃止。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

作为天才美食家,苏轼在穷苦之中,仍然创造出了许多后世知名的美味。

比如,东坡羹,不用鱼肉五味,只以诸如蔓菁、荠菜、瓜、茄子和赤豆、粳米等常见食材烹煮而成。吃过的人都觉得特别美味,于是,苏轼还特意写了一篇《东坡羹颂》,详细叙述做法。

如今名扬天下的东坡肉,也出自黄州时期,苏轼在《猪肉颂》中,饶有兴致地写到:

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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