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民俗风情和民间文化的展示, 一直是中国电影里的一大别致亮点。
“许多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影片, 无不有着对民俗生活的深刻体现以及对具有民俗化精神气质的人物的深入挖掘。
” 民俗在电影的思想、情感、氛围、风格特质等层面都具有极强的穿透力, 并“以其独具特色的影像语言, 传递出极具东方气息的生命气质和历史回音”, 成为中国电影的一种标志。
滕文骥导演2005年拍摄的电影《日出日落》就是这样一部吸取民俗元素来构建的具有深刻文化内涵的影片。
该片融合了陕北黄土高原独特的民俗风情和民间传统说书艺术, 讲述了陕北乡村一个说书班子里三个说书艺人辛酸的生活经历和情感纠葛, 获得了“29届加拿大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特别贡献奖”。
民俗元素在该片中的运用, 为烘托影片主题、结构影片风格、塑造银屏形象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一、画面与音乐的民俗特色
影片的背景是苍茫的陕北黄土高原, 漫天的黄沙, 遍地的玉米, 广袤无垠盛开着绚丽葵花的大地, 驮在毛驴背上行走的女人, 悠闲的放羊老人和小孩, 以及高亢悠扬的陕北民歌, 一切都显得那么质朴和安宁。
画面底色是暗黄, 但有了向日葵金灿灿和葱绿的点缀, 顿时变得明朗。
随着镜头的推动, 画面越来越具有浓郁的陕北民俗风情。
整齐洁净的带有陕北建筑风格的农家小院, 温暖宽阔的大土炕, 红彤彤的窗花, 村民围聚一起听书的场景等等, 富有浓烈、热情、明媚的陕北农村生活气息, 给观众呈现了一幕幕令人难以忘怀的陕北乡村生活美景。
电影最大的特色是运用了大量的民间音乐元素, 主要是陕北民歌和陕北说书曲调, 音域辽阔, 朴素悠扬, 衬以广袤荒凉的陕北大地景象, 给观众以强烈的视听冲击, 可以说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民间文艺音乐故事片。
影片中的民俗载体——陕北说书是陕北民间的一种说唱艺术, 最适宜在田间地头、庭院炕头上演出, 深受陕北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喜爱。
说书艺人怀抱三弦, 脚绑木板, 手甩“嘛喳喳” (打节奏用的一串小木板) , 手弹三弦脚打板, 边说边唱。
唱词通俗流畅, 曲调粗犷激昂, 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而又富于变化, 素有“九腔十八调”之称, 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影片开头就是一段响彻云霄的唱段:“日出日落一天天, 花开花谢一年年……”, 唱词切合片名, 具有点题意味, 又为影片的结尾埋下伏笔。
画面最美的要数影片中间葵花的两段唱段, 满天瑰丽的晚霞, 说书班子一队人行走在茂密的玉米地中, 葵花骑在毛驴背上唱着:“……向阳花那一开, 你倒是遍呀么遍地黄, 哥哥呀妹妹口对个口, 比呀么比蜜甜”, 唱出了一个年轻女子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期待。
还有葵花月夜边剪窗花边唱道:“……春风摆动杨柳青, 杨柳青青寄心声, 声声呼唤心上人, 心上人就是哥哥你”, 唱词里充满了享受爱情的浓情蜜意, 柔柔的月色和纯美的音乐融合在一起, 给人一种唯美的享受。
葵花的这两段唱词正是通过声音与画面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和谐组合, 将民俗细节和人物情感紧密联系起来, 巧妙地表现了人物各种微妙的心境和心理变化。
影片中还有很多说书段子展现了民间传统艺术的深刻文化内涵。
如谷老大唱的“长大以后要多孝顺, 千万不要学那龟子孙, 邪的歪的你不要想, 用不了几年就当县长”, 体现了中国传统的孝道理念和民间艺术教人向善的文化功能。
导演滕文骥说, 影片要展示民族、民俗、民间文化, 因此陕北说书这种民间传统艺术样式理所当然就成为导演想要展示民族民间文化的负载和表征。
在这部影片里, “民俗已不再是简单的点缀品和附属品, 而成为电影的叙事主体和主题载体” (2) 。
二、人物形象的民俗学分析
影片中的说书班子带队人谷老大的形象刻画得可谓深入人心, 他弹得一手好弦子, 说书技巧精湛, 待人谦和厚道, 因此吸引了葵花、夏至、麻明等一批年轻人跟他学艺。
他代表着中国传统艺术的老一辈传承人, 无论境况如何都坚守着自己的艺术, 为说书艺术奉献了一切。
在戏班收入状况不好的情况下, 宁肯自己少拿点, 还坚持要给葵花工钱;为了维持说唱艺术忍辱负重, 向社会的痞子下跪求饶, 甚至容忍他们尿在自己脸上;为说书曾死了婆姨;爱上跟他学艺的女徒弟葵花, 却得知夏至和葵花相恋, 在困惑和无奈之后退出了情场的角逐, 回归到传统的师傅角色;并让夏至葵花认自己为干爹, 把自己的说唱技艺传给他们, 让他们带领这支说书队伍继承说书事业。
谷老大的隐忍、执着、宽容, 特别打动人。
在他身上, 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民间传统艺术老一辈传承人令人肃然起敬的优秀品质。
葵花是民间说唱艺术的年轻一代传承者, 她总是和盛开葵花的大地形象结合在一起, 她那清秀的面庞、悠扬高亢的歌声给观众以很大的审美冲击力。
影片的结尾她屈从于现实的压力, 不得不离开民间艺术的原生态土壤而走上华丽的舞台, 体现了民间传统艺术面临的巨大生存压力。
夏至是富有反抗精神的民间代表, 当石油打井队炸玉米地炸死了他的未婚妻, 他愤怒地放火烧了打井队的设备;同时, 他还是乡村文明的眷恋者, 为了躲避追捕而加入说书队伍, 在传统文化情境中生存下来, 但最终还是得服从法律的制裁, 这一形象表现了导演面临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冲突所产生的矛盾心理。
乡镇企业的刘董事长及其外甥二楞, 是工业文明的代表、乡村暴富的典型和欲望的化身, 指明要说书人唱黄段子, 稍不如意就对说书人拳脚相向。
他们既是民间传统艺术的消费者, 又是民间传统艺术的破坏者。
现实生活的人们并没有对艺术的真正渴求, 也没有对艺术本身价值的尊重, 更没有对艺术的保护和传承意识, 仅仅只是拿其当作一种调料, 戏谑性的对待, 并任其毁灭。
这是现代民间传统艺术面临的普遍情况, 其命运令人堪忧。
陕北说书作为一种没落的民间曲艺, 在现代经济浪潮的侵袭下更是面临着江河日下的悲怆。
影片中对比鲜明的民俗人物形象有效地引导了人们对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进行反思, 导演通过说书班子中每个成员辛酸而又多舛的生活历程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这种创作意图。
三、深层主题的民俗学解读
《日出日落》这部电影把现代生产主体石油打井队和代表传统文化的说书人团队并置, 描绘出了以说书班子为代表的民间传统艺术在社会经济发展浪潮中痛苦挣扎的现状, 对中国民间传统艺术的命运进行了深层次思考。
随着现代化程度的日益加深, “进展最大的无疑就是市场机制的建立, 但缺憾最大的也更多在本土民族审美传统的建设短处上” (3) 。
陕北石油工业的发展使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足, 与此同时, 价值的多元化、文化的沉沦也成为现实的存在, 民族民间传统文化正在急速地流失。
油田的开发不仅炸毁了即将收割的农田, 也给由谷老大所代表的传统说唱文化造成空前的生存压力。
影片中有户人家结婚, 请了说书班子的同时还请了电影, 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摆在一起, 落差是巨大的。
真正听说书的人很少, 大多数人特别是年轻人都跑去看电影。
大众传媒带来的电影、电视、卡拉OK等现代气息浓郁的生活方式, 其文化诱惑力对乡村年轻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而以吟唱着“张果老、吕洞宾”说唱艺术为代表的乡村文明无可奈何地衰落了下去。
工业化和城市化给依附土地多年的农民, 尤其是依附土地生存的民间传统艺术带来不可抵御性的冲击。
两股力量相互较量, 弱者总要低头, 农民总在被迫改变自身, 与此同时, 中国的民间传统艺术也在渐渐消逝, 一些珍贵的民间传统文化也慢慢地被人们淡忘了。
传统文明的衰落, 是工业革命送给我们的礼物, 也是我们家园摆脱贫困必须付出的代价, 是历史的必然。
随着全球经济文化一体化浪潮的汹涌而至, 各种民间文化艺术正在渐渐萎缩、消退, “各个独立、封闭的民族文化类型的生活方式都难以生存, 各民族从远古延续下来的文化都将消失, 被信息网络一网打尽。
各民族将守着一些文化遗迹的‘空壳’, 过着全球化了的生活。
” (4) 祖祖辈辈戴着墨镜的说书人, 就这样在全球化的浪潮中苦苦生存。
“全球化进程也给人们带来了心理、精神的冲击, 使一部分人文化失根或产生‘无家可归’的心理, 激发了人们的文化乡愁和怀旧心理。
”导演滕文骥就是这样一位具有寻根意识的电影人, 他有着浓厚的陕北情结, 拍摄这部电影的目的是为了警醒人们, 民族民俗文化中许多这样富有魅力的传统艺术是不可丢失的。
或许, 运用越来越先进的影视手段, 在光与影的幻梦中, 对人类历史岁月的重温, 对古老失落文化的感怀, 能够抚慰辗转在现代文明中浮躁和焦灼的心灵, 帮助人们开拓一片不再荒芜的精神家园。
作为人性的回归, 作为历史文化凝聚的结晶, 民俗是一种亘古不变的心理情结。
同时, 这部电影也是最后一曲深情而悲凉的挽歌, 传达出导演那挥之不去的文化困惑。
响彻天空的朗朗说唱声遮掩了影片的其他不足。
尤其是那个说书般充满悬念的结局, 字幕“五年以后……”一过, 影片的场景由农村转入城市。
物事人非的五年后, 夏至出狱了;瞎了眼又倒了嗓的谷老大在街头凄凉地唱着;葵花则离开说唱班子走上了声光电的舞台。
镜头不断地在葵花演唱的舞台和夏至与谷老大相遇送回的场景来回切换, 只有回旋的说书声, 没有人物的交流与对白。
而舞台的大红大紫与孤单的黄色调色彩形成鲜明的反差与对比, 衬出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凄凉境遇感。
谷老大的身影从健朗到蹒跚, 最后随着镜头的推动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内, 是否像他的说书, 正渐渐离我们远去?葵花的说唱声依旧嘹亮悠扬, 面对舞台下众多的观众, 这应该是她功成名就的时刻, 却成为整部电影最为哀伤的一刻。
为了舞台效果而不断飘落的彩色泡泡转眼烟消云散, 似乎象征着民间艺人的命运。
一段说唱, 两组画面, 凸显了民间传统艺术在社会经济发展大潮中痛苦挣扎的现状以及注定孤寂的宿命。
声音与画面的巧妙组合, 使影片更含蓄、更深刻、更具内涵。
《日出日落》整部电影洋溢着一股传统的、哀伤的, 却又活跃着希望的轮回色彩。
片名更是带有一种轮回意味, 日出日落, 每天都在循环往复地进行着, 古老的民间传统艺术也是如此, 虽暂时淡出了历史舞台, 但却总是以一种坚定而顽强的力量存在。
这种感觉就像日出日落, 总是给人以期盼和希望, 这也是影片对民俗事项内涵和精神的拓展与升华。
相信陕北说书这朵扎根在黄土高原上的艺术奇葩, 一定会经久不衰, 绽放得更加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