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项脊轩,不得不提及归有光。《项脊轩志》是归有光前半生的真情之作,从其19岁到32岁,这篇散文酝酿了整整13年。归有光7岁入学,9岁修文,壮年中举,然其一生“多可喜,亦多可悲”,花甲之年乃中进士,不及古稀便病逝任上。可以说,归有光这一生,不是在赶考,就是在去赶考的路上。然而,千百年来,一生顺风顺水者,未必能流芳百世,颠沛流离者,往往能千古留名。归有光,大约属于后者吧!
项脊轩,归家百年老屋,“室仅方丈,仅容一人居,尘泥渗漉,雨泽下注”。十九岁那年,归有光对其“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他以为这是自己一生功名的起点,可是他并没有料到,几十年后,自己看到的,是如这项脊轩所见证的兴衰;他经历的,是一次次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居于彼,“多可喜,亦多可悲”,或许,在归有光的心中,从来都是喜寄于悲!
从前“庭中通南北为一”,后来“诸父异爨”。老一辈人离开之后,大家庭分崩离析,众亲友分庭而居,俨然没有了当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坐在项脊轩里的归有光百感交集,写道“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疱而宴,鸡栖于庭”,分居之后,叔伯家养起了狗,每每经过,必狂吠,时至今日,连狗也把自己当做了陌生人。
自此,归有光愈加勤奋,“自束发,读书轩中”,久不出门。祖母觉得心痛,轻轻敲门说,“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归有光痛极不应,直待祖母离去,瞻仰着祖父上朝曾用过的象笏,乃敢放声痛哭,“吾家读书久不效,而之成,则可待矣”。祖母含辛茹苦,儿日后必将考取功名以报之。这一待,便待了几十年,然而,几十年后,祖母早已入土多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吧!
归有光在轩中呆的久了,当有人在窗前走过,即使不开窗,也能以脚步声判断是谁。项脊轩先后四次被火焚烧,但奇迹般的保存了下来。归有光说“殆有神护”吧!对,确实有神明在保佑着你,而神明恰恰来自于本身,它是你壮志凌云的理想,是你守贫不弃的心神。愿你,多年如斯!
人常说,一帆风顺,或顺心如意,与此最相悖的便是事与愿违吧。十三年后,屡试不第之人归有光终于写出了《项脊轩志》的最后一部分。“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朴实无华,娓娓道来,字字句句都写满了沧桑。十三年后的归有光,妻死母丧,功利渺茫。如今的辞藻再也不是当年华丽的“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更不会“扃牖而居”,留下的仅仅是那令人潸然泪下的流水账,陪着他的还是那“殆有神护”的,百年,项脊轩。
庭院里有棵枇杷树,生得郁郁葱葱,遮阳蔽日。归有光悲从中来,用手扶着树痛哭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里说句题外话,我曾看到过一句话,叫作,寒门再难出贵子。我并不知道项脊轩中的读书人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想法,但我明白,他的门勉强算得上寒门。家道中落,四分五裂,我相信一个一落千丈的公子会与生来贫穷的读书人一样悲恸。公子们悲恸来源于那丢失的优越感,而寒门子弟的悲恸来源于那从未有过的优越感。但寒窗苦读数十年,至老方休,终不尽人意,是他们共同的体会。任何努力的人都不愿辜负了自己的才华,当然,如果,条件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