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官令仪
《清明上河图》自上而下:首段郊野风光、中段虹桥及码头景象、尾端拐子城附近
说到《清明上河图》,想来大家都不陌生,他是宋代著名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画,是一幅活灵活现地表现宋代城市经济的绘画巨制,现为国宝级文物。它长528.7厘米,宽24.8厘米,画中人物近800位,树木170多棵,牲畜约100头,房屋楼阁100多间,大小船舶20余艘。
在如此规模的画卷中,张择端用高度的现实主义手法,把汴京城外的郊野风光(首段)、虹桥及附近码头的繁忙景象(中断)以及外城东南角拐子城附近的热闹繁华(尾段)表现的淋漓尽致。
当下地摊经济这么火,其实北宋也有地摊经济。下面,我就以《清明上河图》这幅“实物地图”为向导,从尾段的拐子城开始,带大家依次看看当时汴京城内外的繁华景象,让你和当时的人们一起吃住行游购娱,一起摆地摊。
《清明上河图》上善门外摆地摊的人
尾段:拐子城《清明上河图》尾段拐子城内外
拐子城所处位置在汴京外城的东南角。
在这里,有一座东水门,“乃汴河下流水门也,其门跨河,有铁裹窗门,遇夜如闸垂下水门,两岸各有门,通人行路,出拐子城,夹岸百余丈。”(《东京梦华录·东都外城》)这段话中的“两岸各有门”,其中南边的门叫上善门(据明代李濂《汴京遗迹志》中的“汴河下水门,南曰上善,北曰通津”而知)。
上善门是《清明上河图》中着力描绘的一座连通城内街市与城外郊野的必经之门,它瑰丽高大,雄伟庄严,是城乡贸易的重要通道。
上善门内外,路两边全是摆地摊的人
在上善门里面的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其中有些是赶着出城“上河”去扫墓踏青的,有些则是进城做买卖的商贩。这些人有的赶着托有货物的骆驼,有的骑着马或毛驴,有的驾着骡(驴)车,还有的则挑着货郎担沿街叫卖。
这其中,骡车还有一样叫法,叫般(通“搬”)载车,车上一般装有运往酒店的酒桶。当然,般载车并不只限于载酒,有些上面还装有其他杂卖货物,供沿街叫卖。晚上的时候,车主会在般载车上挂个铃铛,这样沿街的人们听到车铃声就会跑出来买东西。不过,这些都是较为下层的穷人们的生意行当,像那些出城去“上河”踏青的达官显贵和有钱人则都坐着四抬大轿,显得悠游自在。
上善门内外络绎不绝的客商,下图上善门外为汴河
在街市上的众多人物中,除了流动的商贩和出行踏青的人外,还有许多在茶馆里悠闲喝茶的,在街边摆小摊的,以及在树下闲聊听曲儿的,此外还有各色人等。
据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清明节》中记载,清明这天凡是新坟都要去祭扫,城里人纷纷出城,以至于“士庶阗堵”(士:士大夫;庶:老百姓),足可见其盛况。此外,“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各携枣锢、炊饼,黄胖、掉刀,名花异果,山亭戏具,鸭卵鸡刍,谓之‘门外土仪’。”在清明这天,连歌儿舞女都要带上吃食和其它物品集体出游,难怪城门附近会人物混杂,出现拥堵现象。
除了人物,上善门附近街巷里最具特色的,就要算是各类店铺了。在《清明上河图》上,招牌字迹能够辨识的店铺就有“孙羊正店”、“十千脚店”、“李家输卖”、“杨家应症”、“刘家上色沉檀棟香”、“赵太丞家”、“久住王员外家”、“罗锦匹帛铺”、“王家纸马店”等多处。而这些店铺,又可归为酒店、邸店(客店)、医药与香药铺、彩帛铺等几大类。
拐子城里的各色客商和店铺
“孙羊正店”和“十千脚店”都是有名的酒店,不过这二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当时的正店相当于今天的星级酒店,而脚店则是普通的小酒馆。在宋代,酒是官家专卖的,叫作“榷酒”,酒曲一般控制在官府手里。那些有钱的酒户,可以从官府那儿弄到酒曲,承包酿酒及卖酒,因而其店被称为正店,而那些小本经营的酒馆,无能力自行造酒,就只得从正店里批发零售,供那贩夫走卒们饮用,故此叫作脚店。
正店和脚店的关系一般是借贷或买卖关系,如《东京梦华录》中就这样记载道:“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 正店之所以借钱给脚店,除了推销自己的酒以坐收渔翁之利外,当然也与脚店“三两次”打酒的信誉有关。
有时,朝廷也会下旨让脚店去沽卖正店的酒,宋仁宗就曾下诏,“令在京脚店内拨三千户,每日于本店(汴京白矾楼酒店)取酒沽卖。”(《宋会要·食货》)
左下角彩楼就是著名的“十千脚店”,地理位置很优越
十千脚店门外有个送外卖的小哥
“孙羊正店”是《清明上河图》中所绘最大的酒楼,其建筑宏伟气派,门首有高大的彩门欢楼和大幅酒幌,门两侧的大柱子上还写有“正店”、“香醪”等字样。相比之下,城外的“十千脚店”略小,不过其资本还算是较雄厚的,这可以从它高大的彩门欢楼和“美禄”(汴京名酒)字样的招牌上看出,而招牌中的“十千”也许就是其经营规模的标示。
在当时的汴京城里,像这样的正店和脚店遍布在每一个大街小巷。
据孟元老载,当时汴京城里有正店七十二家,这相当于现代的一个城市中有七十多家星级酒店,酒业的繁盛由此可见一斑。正店之外,脚店更是多不胜数,它们共同形成了汴京的卖酒业和酒文化。
著名的孙羊正店是一个大酒楼,门外客商尤其多,摆地摊的也多
除了酒店,客店也是《清明上河图中》所着力描绘的去处。在上善门外的汴河两岸和上善门内,都有许多客店,而其中尤以上善门内左首边的“久住王员外家”最为富丽堂皇。王员外家的客店房屋宏阔,院落齐整,在二楼隐约有临窗读书之人。
客店主要是供来往商旅、兵士以及进京办事的地方官员和赶考考生等租住的,据《东京梦华录·大内前州桥东街巷》记载:“东去沿街皆客店,南方官员、商贾、兵级皆于此安泊。”州桥东街巷的客店位于里城东南角,按现代的话来说,属于市中心,房租应该是比较贵的。相比之下,位于外城东南角的“久住王员外家”客店也许竞争力更大,生意更为兴隆。
“久住”王员外家客店外买茶饮小吃的摊贩
宋朝的时候,由于经济十分发达,商贸往来频繁,因而城乡人口流动很大,这无疑会极大地带动房地产业(邸店经营)的发展。当时的许多富商大贾、官僚士大夫,都热衷于房产,他们大肆修建客店,以谋其利。
比如沧州节度使米信,就在“京师龙和曲筑大第,外营田园,内造邸舍,日入月计,何啻千缗。”(宋·上官融《友会谈丛》),此外如名相赵普,也曾“广第宅,营邸店,夺名利”(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宋朝城市里的房屋都是收屋税的,因此经营邸店不仅可以增加私人的收益,而且还能为朝廷创收,真乃是一举两得。
《清明上河图》的这家客店里,兼做钉靴子的生意
了解了宋朝的酒业与房产,接下来我们看看宋朝的医疗情况如何。在《清明上河图》中,药店几乎与酒店、邸店平分了秋色,这其中“赵太丞家”、“杨家应症”、“刘家上色沉檀棟香”等都是知名的医药或香药铺。
“赵太丞家”是官医药铺,其装饰简单朴素,门首立着“治酒所伤真气集香丸”及“五劳七伤”等字样的牌子。
宋朝时,许多有名的医生或乡野郎中乐于与官府结交,并接受“医官”的封号,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如宋太宗时,“布衣潘阆,常卖药京师,好交上(皇上)左右。有言其善吟诗者,至道初,召对,赐进士出身。”(宋·曾巩《隆平集》)布衣出身的潘阆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善于吟诗作对,有相当高的文化程度,最后他直接通过皇帝的面试,当上了大官。
在当时,像潘阆这样亦文亦官的医生很是不少,他们在官府的支持下开设药铺,并每年向官府交纳医税,为百姓治病,为朝廷创收。在《东京梦华录》中,所记载的这种官医药铺就有“两行紫金医官药铺”、“孙殿丞医铺”等多家。
赵太丞家药店,门口有“治酒所伤真气集香丸”的牌子
除了医药铺外,香药铺在汴京也是非常的多,在《清明上河图》中就有“刘家上色沉檀拣香”这样高档的香药铺。“刘家上色沉檀棟香”的建筑规模比“赵太丞家”医铺显得宏大,这说明此处的消费档次要更高一些。
香药铺和医药铺有很大不同,医药铺是平民消费,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贫苦百姓,都能消费得起,而香药铺则属于贵族消费,一般的老百姓可就消费不起了。
香药铺除卖一些医药和饮品外,主要经营名贵的香料,以供那些皇室成员、王公子弟以及贵族妇女礼佛、熏香之用。
宋人张知甫在《可书》中曾记载有这样一个小故事,他说:“仆见一海贾,鬻真龙涎香二钱,方三十万缗可售。时明节皇后酬以二十万缗,不售。遂命开封府验其真赝,吏问何以为别?贾曰:浮于水则鱼集,熏衣则香不竭,果如其言。”一小块二钱重的龙涎香,在京城要卖三十万贯,刘(明节)皇后出二十万贯都不卖,可见其是何等珍贵,这样的奢侈品除了皇室成员外,普通人自然是消费不起的。
不过,名贵香药的产量一般都很少,大多是通过广东市舶司从海外进口来的,有时想买也还买不到。
高档香料铺“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铺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记录了很多医药铺和香药铺,其中在里城的马行街上就有大骨传药铺、银孩儿、柏郎中家、医小儿等药铺,而“其余香药铺席、官员宅舍,不欲遍记。”
可以说,在《清明上河图》及整个汴京城里,酒店、旅店和药店都占有很大的比重。
此外,在《清明上河图中》上善门附近的街巷上,我们所能看到的还有如卖衣料的“罗锦匹帛铺”,以及卖冥币的“王家纸马铺”等,生意也是非常兴隆。张择端在画中表现的时令既然是清明,人们在扫墓时自然少不了要用到冥币,于是那些做纸马生意的铺子就“皆于当街用纸衮迭成楼阁之状”,以此来吸引人们买卖纸马。
《清明上河图》中的杂货店铺
中段:汴河与虹桥出了上善门往东,在去虹桥不远处,出城大道与从北面而来的汴河及沿河大道呈人字形相汇后向东而去,相汇的地方是一个码头,停泊着四五艘过往商船。
《清明上河图》中段汴河与虹桥
在码头北面的沿河道路两侧,屋舍齐整,商旅云集。这一地带(即上善门经码头至虹桥一带)是在城市化过程中由村镇演化来的新城区,建筑和商客虽不及城内密集,但其繁华景象依然令人神往。特别是虹桥一带,来往商客摩肩接踵,店铺客房鳞次栉比。
若是对《清明上河图》中的虹桥来一个特写,会发现整个虹桥就是一个热闹的小集市。
在虹桥上,坐轿的官人、骑马的士人、骑驴的庶人、赶着托货毛驴的贩夫,以及挑着货担的走卒穿梭于虹桥的中道。而在虹桥的两侧,则是许多倚栏观赏汴河风景的男女老少。不过最为让人称奇的,是那些精明的生意人,他们甚至把商铺都开到了拱形的虹桥上。在虹桥的两侧我们不难看出一些搭起的凉棚和凉伞,底下依稀可见买卖各类吃食的人们。
虹桥处于整幅《清明上河图》画卷的中心位置,不仅是城乡的分野,亦是观望汴河航运的最佳视点。
清明时节,虹桥上非常热闹拥挤,两边全是摆地摊的人
汴河自汴京城西的西水门流入城内,又从城东南角的东水门流出,经过虹桥后一直向下游的田野流去。在汴京城区(含新城区)的汴河上,有桥十三座,而虹桥最为壮丽。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河道》中这样写道:“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河上有桥十三。从东水门外七里曰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艧(船),宛如飞虹,其上下土桥亦如之。”在虹桥的上下游河道中,满布运送物资的漕船或商船,漕运十分繁忙。
北宋时期,漕运是国家经济的大动脉,尤其对汴京来说,更是不可缺少的生命线。在所有的漕运河道中,汴河无疑是最为重要的。
汴河是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商船往来不绝
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运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给焉。”(《东京梦华录·河道》)
汴河其实就是隋朝时隋炀帝开凿的通济渠,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它开通之日起,江南富庶之地的钱粮和货物就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了洛阳、汴京等重要的商业大都市,它曾一度被提到了立国之本的高度。
宋神宗时,参知政事张方平曾在《浚汴河》一文中论述了汴河漕运的至关重要,他说:
“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以河渠为主……故国家于漕事,至急至重。京,大也;师,众也。大众所聚,故谓之京师,有食则京师可立,汴河废则大众不可聚,汴河之于京师,乃建国之本,非可与区区沟洫水利同言也”。
从上述这段精彩的论述中,我们不难看出汴河与漕运对北宋经济乃至国运的重要性。
整个宋朝时期北方边境时有战争,要保境安民全仰仗着军队,而军队的开支是十分巨大的,于是国家不得不倚重于江南富庶之地的钱粮,这些钱粮要运到汴京,全赖于汴河,因而若是没有汴河的漕运,亡国之祸将临。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张择端没有选择繁华的汴京作为绘画全景,而是以连接城乡的汴河为主(占《清明上河图》近三分之二)渐次展开,为我们讲述汴京发展演变的原因吧!
汴河除了运送钱粮外,还运送江南的珍宝百货至京师贸易。在《清明上河图》中有许多商船,便是进京做买卖的,“广南金银、香药、犀象、百货,陆运至虔州而后水(汴水)运”(《宋史·漕运》)。
北宋末期的著名词人周邦彦,他曾站在汴河边观看过汴河的风景,看后他有感而发,作《汴都赋》曰:“舳舻相衔,千里不绝,越舲吴艚,官艘贾舶,闽讴楚语,风帆雨楫。”
通过汴河,汴京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官船、商船以及大小船舶、各色人物,这些景象,如今在《清明上河图》中依然清晰可见。
运粮船停靠在码头,岸上的装卸工在卸货
首段:郊外风光《清明上河图》中的虹桥以东,便是画卷首段所描绘的城郊了,这里在靠近虹桥的地方还算比较繁华,汴河上商船往来,河岸上屋舍俨然,在清明时节,也会有“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圃之中,罗列杯盘,互相劝酬”的景象(《东京梦华录·清明节》)。
《清明上河图》首段郊外风光
不过,这只是新城区向乡村的一个过渡带,从此处往东,便全然是清新悦目的乡野风光,触目所及,烟柳迷津,水泽漫布,小桥流水,田园农舍,好不宁静。
当然,乡野的这种宁静只是相对于城市的喧嚣而言,在《清明上河图》中,我们仍然能够看到城市商品经济向农村的渗透。
在田野的小路上,有赶着托货毛驴进城的商贩,在农田边上,有挑水去浇灌农田里蔬菜的农人,而农田里生长的嫩绿蔬菜,则是待长成后运往京城贩卖的。
郊外依然有很多贩夫走卒进城赶集
北宋时期,由于坊市制的突破以及经济的发展,城市迅速向郊野扩张,以致人口倍增,蔬菜瓜果等供不应求,于是那些临近城市的农人们便种一些蔬菜瓜果运送到城市,以获取一点收益。孟元老曾在《东京梦华录·收灯都人出城探春》中说:“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
至此,在宋人孟元老和张择端带领下,汴京城里里外外的风景已尽收我们眼底,我们也见识到了很多摆各种地摊的人。
若是以现代城市的规模作个比方,把汴京皇城、里城和外城的城墙比作现今的环形路(外加虹桥),那么当时汴京的城市规模业已发展到了四环路以外。四环路以外是送货进城的小商贩,以及种植蔬菜等经济作物的农人,要是城市一直扩张下去,这里无疑迟早会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只可惜还未等汴京发展到这种程度,北宋就灭亡了。北宋灭亡后,汴京落入了金人手中,城市景象不复昔日繁华。
从郊外向城内运送木炭的驴子
《清明上河图》版本参考资料: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于历史中天地,于文化中见真知。
我是王官令仪,专注文史、评论写作,喜欢就关注我吧,我们一起品读精彩的历史故事和人物。